我在沙發上開始不安地扭動。

麻辣小游龍和一個在維也納認識的朋友還在敘舊,誰和誰進了外交部工作,誰結了婚,誰誰誰都有了兩個小孩還住在墨西哥。我對這個話題當然沒興趣,外交學院的那群人我大概只見過兩三個,被大雨濺濕的鞋尖傳來寒氣,時間晚了,拳擊手出身的pub老闆應該想要打烊了,最重要的是,我那個最隱諱的,幾千萬年前是猴子尾巴的部位,正隱隱悶痛著。
小心地,自然地,我試著變換施力點,或著重心向右移一點,疼痛可以稍稍減輕些?

飄洋過海奔波一整天的朋友終於也累了,提議就此打道回府,反正他還要在我們家待個好幾天,還有的是時間聊。

我的心裡小小歡呼了一下,喝光杯子裡的西打,才要把陷在沙發裡的身體拉起來,「嘶」的一聲倒吸口氣,呲牙裂嘴地唉唉叫隨之脫口而出,一整晚營造的假裝沒事面具徹底被掀開。小游龍嚇得問我怎麼了,我才一邊試著直起身,一邊告訴他那天傍晚發生的慘劇。

幾天連續大雨,我的鼻子又因為花粉熱加疑似感冒而不通了兩個多禮拜,被下禁令不准出門。小游龍上個星期在倫敦郊區的皇家史料館當了四天的印地安那瓊斯,每天都是七點出門十點才回到家,整個周末又是大雨不停,我們兩個反正哪裡也不能去,就待在床上看小說吃零食懶散了整整兩天。

朋友是星期日晚上到的,等小游龍在車站接到朋友,打電話回家問我可不可以在家吃便飯時,我們才發現家裡的存糧不多了。下狗下貓的大雨,氣温又只有16度,我叫他回家路上順便買盒豆腐,可以弄個紅燒豆腐再加個冰箱存貨炒出來的雜菜,三個人還是可以應付過去。

就是為了這個紅燒豆腐,我把寶貴的尾椎骨給賠了進去。

實在得說,燕麥田街家裡的收納設計很差,櫃子裡擺完了香料炊具和餐具,也沒有什麼空間了。加上濕氣又重,本來放在日光室架子上的乾貨箱,也在日光室開始淹水發霉之後,被移到了廚房門邊長型貯物櫥的上方。

貯物櫥大概有兩公尺高,乾貨箱又不輕,所以我每次要拿東西,都得踩在張凳子上,用平時提水澆菜練出來的小二頭肌,把乾貨箱從頭頂上舉下來。平常我要注意的,其實是脚下要踩得穩實,乾貨箱一提,眼前正下方的視線就完全被遮住了,我也總是小心翼翼地張望,確定了下脚處,才會安心地爬下凳子。

那天我也是這樣步步為營地去搬乾貨箱,側彎腰看準了落脚點,我放心地朝地板伸出了右脚,重心才往右脚一移,只聽到一聲沈沈的「咚」,尾椎骨傳來一陣劇痛,我的眼睛裡冒出一堆金星,手裡還不敢放掉箱子,彎著腰閉著眼,把知道的髒話都罵過一輪,才緩緩地跳下凳子,放好箱子,手掌很反射性但沒什麼作用地捂著那個隱諱的,可憐的,受創的部位。

回頭張望尋找罪魁禍首,我才為時已晚地發現,原來廚房的門是開著的,我在下凳時,只顧看著前面,却忘了(其實提著箱子也轉不過身去看後面)背後大開的門。我的尾椎骨,就這樣撞上了門上金色半圓的門把。

撞傷之後,我還是本著煮婦的義務,泡香菇切紅蘿蔔片,等著小游龍買回來的豆腐好一起下鍋。小游龍又是和朋友一起回家的,我也沒臉當場耍可憐唉唉叫,事實上,撞到的地方痛是有的,但是也不是什麼椎心的痛,隱隱約約的悶疼,大部份時候其實是可以忽略的。

一直到喝完酒,要起身回家時,才又拉扯到受傷的地方,那個痛,真的是疼到骨子裡的痛。

本來以為大概就是這樣子了,誰知道,晚上上床睡覺時,真正的苦頭才開始。

我的鼻子已經塞了兩個多禮拜了,睡覺時吸不到空氣的感覺真的很恐怖。一整晚得張著嘴,第二天一早整個喉嚨乾得發痛,嘴唇也要脫個一層皮。塞過鼻子的人都知道,運氣好一點,如果有一個鼻孔有點通,好歹可以閉著嘴睡,舒服一點。

那個晚上我就是處於鼻子有點通,但是又不是很乾脆地通的狀態。趴睡是完全的不可能,鼻涕只會全部流到前面,兩個鼻孔都會塞;側睡好一點,有一個鼻孔會通,可是下方的那個鼻孔會不斷地流鼻涕,流到得墊張衛生紙睡;結論是躺著睡,頭小側一邊的方式最好,鼻涕可以往回流,還有一個鼻孔是通的,可以用來呼吸。

但是!躺著睡會壓迫到我的尾椎,要不了五分鐘,我就必須換重心。於是我翻來覆去,又怕吵醒小游龍,小心小聲地翻身擤鼻子,鼻子通了尾椎會痛,尾椎舒服了鼻子又不通,這就是所謂的屋漏偏逢連夜雨吧?(外面確實下了整夜的大雨,日光室也亳無意外地開始漏水)我試著小側躺避開傷處,臉再擺成特定的可呼吸角度,整個身體七彎八拐地,搞了整夜無眠,一直到早上六點多才失去意識。

第二天一早小游龍親親愛愛地叫醒我時,只得到白眼一枚臭臉一付。我很沒好氣地告訴他我可憐的無眠的夜,還順便提了一下我半夜輾轉時發酵出來的憂慮。

「你看,我是不是尾椎骨撞裂了啊?」

「怎麼可能!」小游龍想笑又忍著不笑地說:「要是真的裂了,你應該當場就蹲在地上痛得不能走路吧?還可以在這邊抱怨個不停嗎?」

「是沒有骨折,但是誰知道會不會撞了個小縫,以後我一輩子都可以當氣象台……」我很焦慮地說:「你昨天晚上看時不是沒有什麼外傷嗎?怎麼還這麼痛!」

「那要不我再看一次。昨天晚上那麼暗……」

再!看!一!次!當人家老婆也是有尊嚴的有羞恥心的好嗎?我們連對方上大號的樣子都沒看過,要我光天化日之下彎腰給他檢查那個很裡面的位置,會不會太超過?請注意,我可是「坐」撞在那個鬼門把上的耶!

可是真的好痛,又好擔心……

「好吧,可是你看快一點喔!」我含淚屈服。

「好啦!好啦!乖,Dr 柯現在就幫你檢查。」王八蛋!什麼時候了還露出這種噁心表情,還搓手咧!

「啊!」他匆匆瞄了一眼,就宣佈:「你有好大一塊淤青,而且很腫。」

是嗎?所以我的尾椎骨應該是完好的吧?只是表皮的股肉肌肉(天啊,倉頡也打錯得太巧了吧?)淤血?

或許柯醫生的診斷不差?因為我坐在椅子上時其實並不會太疼痛(所以沒有藉口不工作),真的痛得要命的,是從床上椅子上起身,要拉直下背到大腿的那一片肌肉時,才會讓我要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設,數到三逼自己作動作。

從慘案發生至今剛好整整兩天,我在起身時的「嘶!嘶!」聲,不知道還要持續到什麼時候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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