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兩天為了一個可能的工作機會,上網查了寧波的資料。Google出來浙江的地圖,在一個海灣邊,小點標著上海,杭州,寧波。在寧波旁還有一個小小點,指示著另一個小城的座標,叫鎮海。

這個城市,我曾在媽媽身分證上的籍貫欄裡看過。瞪著地圖上杭州和鎮海之間小小的距離,一個遲來的頓悟擊中我,原來,媽媽和舅舅們的名字裡隱隱鑲著和這塊地方的聯結。

我的成長是矛盾的。上學之前,我跟著阿媽看歌仔戲說台灣話,但是又因為媽媽的關係,我的國語口音裡聽不出來太多台灣腔,而這個應該是我的第一語言的台灣話,在出國這幾年後,退步得比我的英文還差。

年節的時候,我陪著阿媽蒸粿搓圓仔,但是心裡念茲在茲的,還是到了外婆家會不會有清蒸臭豆腐和(火靠)鯽魚。

從小我被教導,進校門時要向蔣公銅像敬禮,我們是炎黃子孫,要以復興中華文化為己任,課本裡的本國地理是那一大片秋海棠。然後突然間一切都變調了,國民黨是外來政權,蔣中正是獨裁者,我不是中國人,我的國家叫做台灣。

三合院裡,我坐在長板凳上,看著阿公喝著米酒翻著自由時報;但當我坐在眷村裡外婆家的籐沙發上時,外公和舅舅們正聊著新黨。

我曾經跟著媒體疑惑不解,為什麼幾十年來喝台灣水吃台灣米,還要當中國人?我也曾經覺得不屑,中國來的乾蠶豆哪裡有什麼特別的香味?

幾年來在國外的生活,讓我台灣人的身份認同更加強化。我和中國人不同的念頭,隨著愈來愈多的接觸而愈加明顯。任何身份文件檔案,只要被填上China,我都會要求劃掉,重新填上Taiwan.

No, I am not Chinese. I am from Taiwan.
Nein, Ich bin nicht Chinesisch. Ich komme aus Taiwan.
Non, je ne suis pas Chinoise. Je suis de Taiwan.

但是隨著「我是台灣人」這個意念的強化,我却也更能明白體會長輩們對家鄉的思念。

就像我總是想抓住一點一絲家鄉味,在炸雞醃料裡放五香粉,外婆的紅燒肉裡從來不加紅蔥頭但是會有鹹魚乾。我要爸爸為我買來阿里山的綠茶,外婆也獨鐘龍井。我拒燒加了蕃茄醬的甜酸肉,只給小游龍吃鎮江醋燒出來的糖醋里肌,外婆的粽子裡有紅豆蠶豆和豆沙,但是不會加醬油。

我不知道,會不會有一天,我也會被質疑,為什麼喝茶不加牛奶?為什麼在陰雨天裡生活了十年,還是喜歡看康熙來了,不喜歡Big Brother?

朋友們喜歡開玩笑,再過四年,你就是我們自己人了。可是我早已經很認真地告訴小游龍,就算辦簽證多麻煩多討厭,我還是沒有辦法把我的台灣護照換掉。

念了那麼多建構主義的東西,早該明白民族國家這種身份認同的東西,是建構出來的。可是心裡總是捨不得割捨哪怕只有一點點,微弱的,和故鄉的連結。

所以在我們繼續過著農曆新年,想像著未來的孩子們要有中文名字,還要逼他們學中文到可以看武俠小說的時候,我也才終於真正明白了,那個鑲在媽媽和舅舅名字裡的,捨不得放棄的,思鄉的情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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